灵江郡
江水浩浩,绕过干巴巴的孤峰,扫过枯黄的土地,东奔入海。
江边是成群的乌桕树,北风呼啸,江畔乌桕树上仅存的红叶摇摇欲坠,树下伫立着一间破旧的草屋,一抹斜阳的映照之下,更增了几分萧索。
草屋前躺坐着一个垂钓的少年,十**岁的模样,虽已入冬,他却身披单衣,有些心不在焉地捏住手中的鱼竿,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的草屋,眼底满是复杂。
秋尽已冬,如今已经不是垂钓的好季节了,感受着呼啸的北风,少年晓得今日定然是个大雪夜。
果然,不一会儿功夫,细如盐粒的小雪便飘飘洒洒铺向整片江面,也挂上了少年的发梢,可他似是没有感觉一般,仍旧自顾自地垂钓。
雪越下越大,银絮飞天,琼瑶匝地,与这萧索的孤峰盖上一层雪白的棉被。
夜深了,少年坐立不动,手中的钓竿都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雪。
“怀正…”
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草屋内传出。
听到这个声音,那个被北风堆成雪人的少年抖了一抖,雪簌簌落了下来。
“怀正…”
“死老头子!”少年咬咬牙,将手中的钓竿一摔,身上雾气蒸腾,大片的雪花转眼便无影无踪,粗布衣衫变得湿哒哒的,随着蒙蒙的雾气升起,湿漉漉的衣衫又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,被叫做怀正的少年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脚踹开了房门。
屋檐上的雪花噗哒噗哒落在了怀正已经干透的肩头,他并没有在意,雾气收拢,定定地站在门口。
房间很简朴,除了一盏油灯一张木床外别无所有。
木床上躺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,他听到了怀正踹开门,却没有力气扭头,只是望着茅草屋顶呵呵笑了起来,“怀正,你来啦?”
只是这一句话好像就用了他大半力气。
“老东西,怎么啦!”
怀正冷哼迈步,一脚踩到老人的耳朵边缘,湿漉漉的雪水浸透了蓝哇的绣花褥子。
面对怀正的无礼行为,老人不仅不动怒,反而笑的更加灿烂,满脸的褶子堆积到一起,露出仅剩三两颗黄齿的牙床。
“最...后还是你个...臭小子陪着我...”
“老东西,有话赶紧说,留着点儿气力,还能多活一阵子。”怀正颇不耐烦地说道,放下脚,那块濡湿的被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捂干。
老人没有说话,胸膛微微起伏。
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,怀正沉默,他低下头捏紧了双拳。
窗外风雪呼啸,鹅毛般的雪絮不停地拍打破旧的窗子。
许久,才听到老人干哑的声音。
“这几...天等得...很急吧,老...老头子死了...你就能...能放心下山了。”
“临了...临了...还...让你个臭小子陪着我。”
“怀正啊!老头子...撑不住喽。”
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,怀正的拳头捏的更紧了,骨节都被捏的微微发白。
“怀正...老头子一辈子无儿无女,临死前,还能...能像之前那样...听你再叫声...叫声师傅吗?”
听到这话,怀正再也绷不住了,高声怒道,“老东西,你一辈子作恶多端,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,这临死了又羡慕起别人的天伦之乐。还好你个老东西没留种,留了也是一个坏种!”
听着怀正的怒骂,老人的脸上笑意更甚,那两颗黄牙分外扎眼。
“臭小子翅膀硬喽,都敢指着老头子的鼻子骂了。”
怀正骂完,看着烛火将熄的老人,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。
“怀正,怀正,这个名字没给你取错。”老人自顾自地说着,嘴里的话越来越流畅,这是回光返照。
老人忽地伸出枯枝般的手,轻轻拂去张怀正肩头的雪屑。
“还记得吗?我遇见你的那天,你才这么大一点儿。”老人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,形状大概只有襁褓婴儿那么大,“我杀了你全家,却让你认我做师傅,我真不是个东西!咳咳咳!”
老人剧烈咳嗽起来,眼神也逐渐空洞。
“老东西,你是真不怕我把你的尸体丢江里喂鱼!”张怀正咬牙切齿,他的身周雾气蒸腾,一瞬间溢满了整片屋子。
那盏昏黄的油灯被风吹的明灭不定,映照在老人越来越暗淡的眼睛里。
“怀正,你不肯叫我师傅,我不怪你。但是算老头子求你,下山之后,别去查当年的事情...答...答应我,怀正...答应我...,是老头子对不起...你,对...不...”
话还未完,老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,北风穿堂而过,一下子便吹灭了门口那盏飘摇欲坠的油灯,整座茅草屋霎时间陷入黑暗之中。
张怀正浑身颤抖一下。
许久,他轻轻跪在地上,抱起老人的手在自己的腮边摩擦,往事与回忆接连蹁跹,大片的雾气慢慢润湿老人的手掌。
“师父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