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文礼老泪纵横,自己一生读书作官,戎马奔波,老了却让家人仓皇奔波,命在朝夕,可不是失败吗?司流站在父亲身边,默默垂泪,一家人团聚时,又是生离死别时。
柴玉卿远远站在一棵树下,望着悲痛欲绝的司慕,泪眼朦胧,胸中亦酸痛不已,却不知为谁,为何。想司慕之悲中,必有悔恨罢,他们实在是来晚了,如果自己没有贪欢,而是催着司慕快走的话,司铭和李芳菲也许便不至死。然而世上从无后悔药可吃,来迟了便是来迟了,死了便是死了,事已至此,还有甚话可说。
将司铭和李芳菲掩埋后,天已全黑,如何处置梁军,司文礼与司慕却起了争执,陇河上游有一水坝,司慕便想将他们引到陇河边,然后悄悄开闸放水,将其淹死,司文礼听罢大怒,将儿子骂了一顿,放水固可以淹死梁军,陇河两岸百姓却又怎能幸免?司慕听着,只低头不语,司文礼便令梁军留在当地,不得移动,独带着肖鸣二夜走凉州,但司慕却又强给留下的几个副将喂了剧毒药丸,告诉他们解药将由肖鸣二带回,几个梁军将领十分愤怒,又无可奈何,只得令兵丁扎营,停驻不动,司文礼见儿子行事邪气,自己却又拘束不住,只得叹气,司慕自小便任性自为,远非宅心仁厚之辈,小时他尚可约束,大了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此时他尚不知司慕与柴玉卿私订终身之事,若是知道,只怕会气到吐血。
一行人七拐八拐,向西行了七八里地,带队的司慕忽然打马转头,往东南行去,司流道:“二哥,咱们不是往凉州去吗?”
“是啊,但路十一也会想到我们将去凉州,路上必有埋伏,况且凉州陈爽未必会接纳我们,还是不去为好。”司慕一面解释,一面拣小道疾行,“咱们一路南下,或往江陵,或往岭南蜀中,离大梁越远越好,其它的事以后再说,先安全了才要紧,路十一就算追来,恐怕也会因不知我们往哪里去而兵分两路,那样我们便轻松不少。”
肖鸣二缩在马车里,听司慕说话,不禁垂头丧气,又恨又怕,他这次带兵出来,本是极力向朱全忠争来的,满以为也能争得军功,日后如云十二或路十一一般做节度使或执掌兵权,不料出师未捷便被俘,眼下虽有命在,然只要一脱离险境,司文礼便会杀了他,路十一现在也想必知他事败被俘,必然会带兵追赶,若追上了,司文礼定会以自己相胁,但路十一在诸太保最是薄情寡义,多半会任由司家杀了自己,他思来想去,只觉无论怎样都没有自己活路,于是与司文礼等人一起,慢慢长夜里一路行一路愁,不知天明时会如何。
司慕将好不容易哄睡的司风桦交给司流,这时才有空看一直在身旁默不作声的柴玉卿。
“卿卿,别离了我,好不好?”司慕悄悄伸手过去,握住他的手,低声求恳,两眼却看着前面,只把手握得更紧。
“笨,我怎么会离了你。”柴玉卿低低应了一声,司慕把他的手都抓疼了,但也任他握着,心底里因了他那句话而忽然开朗。二人默默而行,不好一直携手,司慕便把剑横到了柴玉卿马上,柴玉卿用手握住,过一会又觉好笑,便一把甩开,翻起眼睛,瞪了司慕一眼,司慕不由微叹,幸好有他在身边,如若不然,不知他能不能挺住。
此时夜空如洗,满天星辉静静洒落,照着这一群急匆匆赶路的人,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天色渐亮,众人均不觉松了一口气。踏着朝露,放慢了脚步,唯小儿司风桦睡了半宿后,又饿得大哭,司慕司流柴玉卿几个大男人合力,把干粮捏碎拌水,搅成糊糊,手忙脚乱喂将下去,司风桦早饿得狠了,也不管喂的是什么,只张开小嘴,大口吞下,程夫人在旁看了,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,司文礼叱道:“哭什么,有慕儿和玉卿在,难道还保不住这小娃儿吗?”
司慕道:“姨娘莫哭,剩咱们这些人,就算打不过梁军,逃跑还是绰绰有余的。”
柴玉卿心道,没出息,却也不得不附合司慕的话,几人正说着,关山月忽然道:“王爷,追兵来了。”
司慕回头一看,只见远处一团黄雾迅速往这边滚来,正是大军踏起的尘烟,众人均是心一沉,纷纷握紧兵器,准备迎接一场恶战。
第二十九章 世事纷繁觅身轻
夜半,路十一终从探子处得知肖鸣二被俘之事,不由暗骂,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,当下立即点起数千精兵,兵分两路,一路向东,一路向南,而往西凉的路上早有埋伏,倒是不足虑。
耳听得梁军铁骑的马蹄轰鸣声越来越响,脚下的大地仿佛也为之震颤,众人均望向司慕,等他发话,司慕看看程夫人和司风桦,又看看远处的太白山,再看看肖鸣二,道:“这家伙多半不会有什么用处,咱们几人也不可能对付大批梁军,说不得,只好委屈这些马,往山里跑了。”
众人会意,急收兵刃,司流将程夫人从马车里抱出,放在自己身前,二人共乘一骑,司慕则抱过司风桦,缚在胸前,陈律风一把拎出肖鸣二,横在自己马上,一切准备停当,便催动坐骑,发一声喊,直奔太白山。
南下的这支梁军追兵恰由路十一亲自率领,他遥遥望见前面一群人形迹可疑,立即当先带领数十健儿打马急追,若是让这一群人进了山,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。